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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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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3 章

賀堯傷得不輕, 他回到自己蝸居的小屋內,直接撕開了腿上的布料,往嘴裏塞了塊東西咬住, 將一攤子烈酒全倒了上去。

鉆心的疼痛讓他死死地咬住牙關, 揚起脖子,青筋盡現。

通過了那一陣,他大汗淋漓地喘了幾口氣,隨後拿起藥粉往上撒。

這些傷痛對他來說倒是尋常, 痛就痛了,t 忍一忍就好。

思及今日辦成的大事,和左相給他的承諾,光是想想日後的好日子, 他就覺得這點疼痛不算什麽。

在刀刃上茍活至今,他一直都是許君赫身邊的影子, 一個奴才。

殷瑯自小是做奴才的, 骨子裏有奴性, 自然不理解左相所給出的條件有多大誘惑。

權力,就意味著他賀堯從今往後可以做別人的主子, 做自己的主子。

賀堯想著,便笑了。

他將腿上的傷包紮好, 正要出門,忽而一股大風襲來撞開了窗子, 將房中的燭火吹熄。

房中瞬間漆黑下來,賀堯凍得打了個哆嗦。

他強撐著傷勢起身, 走到岸邊將燈重新點亮, 光明亮起的瞬間,他餘光就看見一個影子在邊上。

賀堯驚了一身冷汗, 猛一轉頭,發現是遲羨不知何時進了房中,倚在床邊的位置。

“遲大人。”

賀堯趕忙低頭行禮,“左相吩咐的事屬下已經辦完了,殷瑯已死,皇太孫也中了毒,屬下下手拿捏了分寸,他並未有性命之憂。”

遲羨低聲應了一下,慢慢開口,“辦得不錯。”

賀堯被誇讚,心中自是歡喜,不由多問了一句,“只是屬下想不明白,為何已經設局將皇太孫困在其中,何不幹脆一刀了結他的性命,以絕後患?”

遲羨聽聞,稍稍偏頭,冷漠如冰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。

寒冬臘月裏,他的眼神比寒霜都冷,賀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。

遲羨究竟是個什麽人物,鮮少有人知道。

只知他常伴在孫相左右,武力高強,神出鬼沒。

以前在京城時,賀堯曾與他交過手,險些在他手底下喪命。

再加上他好似天生沒有感情,殺人只在瞬息間,即便是賀堯對上他,也退讓三分。

“皇太孫是什麽身份,你敢殺他?”

遲羨面上的表情總算有所波動,被賀堯的愚蠢逗得冷笑,“昔年太子罹難,整個朝中被誅九族的官員你知道多少嗎?當初權傾朝野的馮太傅首當其沖,死了之後全家的頭顱在馮府大門前掛了整整三年。”

“今日你將皇太孫殺死在山上,明日皇帝的鐵騎就能踏平整個泠州,你祖上十八代都要被挖出來鞭屍,你不怕死,可以試試。”

朝中局勢本就不能用簡單的一兩句話能夠概括。

當初太子死了之後,皇帝血洗朝綱,幾乎將參與其中的朝臣殺盡,因此也落下了個暴虐的惡名。

君王,是天下人的君王。

水能載舟亦能覆舟,這些年為了挽回當年的惡名,皇帝廣修棧道,積極治水,勤政多年,當初那些暴虐事跡才漸漸淡出人們的閑話之中。

皇帝固然對名聲看重,對朝中勢力忌憚,可若是他最寵愛的皇孫死在這裏,那麽他自毀名聲,大開殺戒,遺臭萬年也在所不惜,誰又能攔得住?

賀堯道:“可太孫殿知道此事是左相所為,倘若稟報皇帝,那……”

遲羨漠然,“所以這個局裏最重要的部分,便是善後。”

皇太孫奉命在泠州辦事,只要人還好好地活著,那就一切好說。

孫相受世人讚頌愛戴,皇帝手中沒有證據,豈能輕易動他?

朝中勢力盤根錯節,左相黨羽密集,皇帝若是不明不白一個罪責降下來,屆時朝臣不願,天下人也不願。

口說無憑。

沒有證據,一切都是空談。

賀堯笑道:“如今除了皇太孫外,唯一知道真相的殷瑯已死,孫相可高枕無憂了。”

遲羨這回沒有急著應聲,沈默了一會兒,隨後在幽幽燭火中擡頭,望向賀堯。

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漠,沒有絲毫情緒在其中,讓人捉摸不透。

“遲大人?”賀堯出聲。

“不是還有一個人嗎?”遲羨淡聲說。

賀堯臉色劇變,此刻才意識到不對,立即想要轉身去摸桌上的刀,卻沒想到遲羨的動作極其快,下一刻人就到了賀堯的身後,鋒利的短刃在他脖子上割開個大豁口。

他甚至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,只覺得脖子一涼,緊接著就是劇痛襲來。

賀堯死死地瞪著遲羨,雙手攥緊他的衣袖,本能地想要攀上去,質問他為何。

“一次不忠,終身不用。”遲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說道:“背叛之人都該死。”

賀堯的脖頸湧出大量血液,噴灑四方,倒下去的瞬間,他想起了殷瑯。

原來殷瑯死前的眼神裏充滿的不甘心,竟是這樣的心情。

窗外飄著雪,慢慢地往下落著。

遲羨站在窗前,滿身的血在燭光下被照得一清二楚,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,掠過他平靜的眉眼。

泠州冬季的夜晚,漫長而寒冷。

紀雲蘅徒步登山,走得雙腳疼痛,腿肚子酸軟,最後在衙役們的搜尋下,於屍首遍野之地,找到了許君赫。

開門的時候,他靜靜地坐在地上,身上披著一件外衣,靠著墻,一動不動。

衙役們跪下行禮,喊了好幾聲殿下,許君赫都沒反應。

紀雲蘅便是在這時獨自走上前,輕聲喚他的名字。

剛靠近,許君赫就像一只困於絕路的野獸,猛地起身將她撲倒在地,死死地壓住她。

紀雲蘅的腦袋往地上磕了一下,幸而是土地,並不痛。

緊接著就有東西抵上她的脖子,紀雲蘅下意識伸手握住了許君赫的手腕,“良學,是我呀!”

許君赫的眼睛銳利,意氣張揚,他與人說話都是直接盯著人的眼睛,從未有絲毫避讓。

可現在她卻看見許君赫的眼睛無神地望著別處,瞳孔裏是一片空洞。

明明這裏被火把照得通明,他卻沒有看著她的眼睛。

紀雲蘅心中咯噔一響,瞬間明白許君赫這是看不見了。

外面大火剛熄,滿地的屍體,鮮血染紅了整座山頭,紀雲蘅一路走來本就嚇得不輕,眼下看見許君赫這副模樣,當即沒忍住落了淚。

可許君赫的神色卻出奇冷靜,用手摸著紀雲蘅的臉,描摹她的眉眼,認出了她。

然後就在那一瞬間卸下防備,氣息一輕,整個人暈了過去。

其後便是衙役們將許君赫給擡起來,放在馬背上牽著下山,運入馬車裏。

紀雲蘅不肯回家,與許君赫同坐馬車裏,將大氅脫下來披在他身上,被人一同送往了九靈山的行宮裏。

行宮裏的太監和侍衛有很多,見許君赫出去一趟變成了這樣,紛紛嚇破了膽,手忙腳亂地將人往寢宮裏搬。

太醫匆匆趕來為他治傷,在太監的伺候下,許君赫被搬到了熱水裏。

凍僵的身軀被軟化,許君赫的呼吸這才慢慢有了規律,好似沈沈地睡過去。

紀雲蘅沒有下山,在許君赫寢宮的偏殿裏暫住一晚。

行宮裏的太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,只知道那日許君赫帶著殷瑯與賀堯一同離開,回來時兩人都不見了。

紀雲蘅隔日醒來見許君赫還在睡,本來打算下山去,但太監卻輪番請求她留下,至少等許君赫醒來。

許君赫這一睡,就睡了整整兩日。

意識在清醒的瞬間,他就睜開了眼睛,猛地從床榻上坐起來。

可眼前仍舊是一片黑暗,什麽都看不見。

雙耳寂靜無聲,許君赫高聲喚道:“來人。”

他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聲音。

他掀被下床,本能地想要找人來,往前走了幾步卻突然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住,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摔了一跤。

好在地上都鋪了厚厚的絨毯,這一跤摔得並不痛。

只是長大之後,他鮮少有這般平地摔跤的時候。

許君赫看不見東西,動作自然而然地就跟著慢了下來,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,正要起身,忽而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處,有一股想要將他扶起的力道傳來。

這力道實在不算大,許君赫擡手覆上去,輕而易舉將那只手給包裹住。

“紀雲蘅?”

紀雲蘅扶著他,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,還是沒將人給扶起來。

她幹脆半蹲下來,雙手從他的胳膊下穿過,緊緊抱住他的肋骨處將人往上提。

這在許君赫的腦中,形成了一個投懷送抱的姿勢。

他擡手,摩挲了兩下,而後落在紀雲蘅毛茸茸的腦袋上,輕輕撫摸著。

“你怎麽在這,其他人呢?”

紀雲蘅回答:“他們在外面,方才有人跟我說你醒了,我就進來看看你。”

其實是許君赫剛醒的時候,就有人去通報了紀雲蘅。

因著她住在偏殿,不過幾十步路的距離,一路小跑便很快來了這裏。

進寢宮時,紀雲蘅就看見太監在紗帳外站著,許君赫跌落在地,正慢慢地坐起來。

所有宮人在這時候都不t敢輕舉妄動。

許君赫是何等驕傲且脾氣差的一個人,他從未在人前這般失態過,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一樣跌倒,恐怕此刻不管是誰上前去攙扶都要被他好一頓撒火。

但紀雲蘅沒有這樣的顧慮,她想也沒想就快步上前去,奮力想將許君赫扶起。

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往日脾氣一點就炸的皇太孫在此時卻十分平和,那些事情仿佛都未曾發生。

不管是瞎了眼睛,聾了耳朵,還是帶著出去的貼身的太監和護衛都沒有回來,抑或是一身傷地躺了兩日。

所有事情都變成了無關緊要。

他似乎是平淡地,安靜地接受了一切。

許君赫並不知宮人們在邊上站著,只是後知後覺自己的耳朵聽不見,無法得到紀雲蘅的回答。

這令他一時間極其不適應,微微抿了抿唇,不再問話。

他在紀雲蘅吃力的攙扶下慢慢起來,隨後感覺紀雲蘅柔軟的手牽住了他的手指,帶著他緩步走回床榻邊。

她的動作輕柔小心,正如她的性子一樣。

許君赫在床邊坐下來,垂下了眼,微微斂起渙散的雙眸。

紀雲蘅將他的模樣盡收眼底。

他的眉眼依舊英挺,眼簾往下垂時更顯得睫毛密長,只是斂了意氣張揚的神采,此刻添了幾分失落,更顯出被人隨意擺弄的乖巧來。

她情不自禁地伸手,在許君赫的眼睛上摸了一下。

許君赫便微微擡頭,也不知看向何處,只輕聲道:“是不是在笑話我變成了個瞎子?”

紀雲蘅:“沒有。”

她在他身邊坐下來,拿起他的手,用指腹在他的掌中寫字。

一筆一畫,極其緩慢。

許君赫起初識別不出來,紀雲蘅就連著寫了好幾遍,到最後許君赫才明白她掌中寫的是:會好的。

紀雲蘅低聲道:“良學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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